玖魂

《爱人》

　　『我的爱人叫海伦娜，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。』

　　

　　行军前夕，军队里一派嘈杂声。

　　金发的男孩左顾右盼了一番，手上捏着一个酒瓶，犹豫片刻向一个人面前走去。

　　那个人站在人群中间，握着一个酒瓶在说着什么。人群随着他时不时的夸张的动作和语调发出一阵阵哄笑。随时都有人离开这个圈子，到最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。

　　金发男孩走到那人面前。

　　那人已经坐了下来。他满脸通红，看着金发男孩的脸怔了一下，突然大笑起来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身侧。

　　“来，你来这里坐。”

　　“你刚才在说什么？”他将酒瓶递给他。

　　“我？我在说我的爱人。”对方一点也没有客气，拿过酒瓶就开始喝酒，“我的爱人叫海伦娜，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。”

　　金发男孩看着他，什么也没说。

　　“我叫雷奥哈德，和海伦娜一起住在南方。”雷奥哈德拿起酒瓶子，晃了晃里面的酒液。

　　“海伦娜有一头金色的长发，像太阳的光。她还有一双碧蓝的眼睛，像圣泉的水。她的歌声像鸟儿的欢唱，她的笑声是裙边的铃铛……她是最美丽的姑娘，神赐的女孩，她是我的光。”雷奥哈德笑着哼起歌，“等到我胜利归来的那一天，我将携着深谷的鲜花来娶她。”

　　“彭！”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。金发男孩抬头，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孔。

　　“喂，雷奥哈德，你个疯子又在说大话了？哈哈哈可笑，如果你那妹子真有那般姿色，还会看上你？”来者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，他刚听过雷奥哈德讲的那个故事，此时嗤之以鼻。他看向金发男孩，指向雷奥哈德，“小子，别听他胡扯――这人就是个疯子！想女人想疯了！”

　　说罢，便扭身离开，还不忘往雷奥哈德身侧啐了一口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”

　　“没关系，你继续说，我想听。”金发男孩真诚地看着雷奥哈德的眼睛，点点头。

　　“……噗哈哈哈哈，好，我说，我说。”雷奥哈德笑得喘气，他歇了一会，缓了缓气。他脸上的潮红褪去不少，语调平和。

　　“我是在森林里捡到海伦娜的。”

　　“……森林？”

　　“对，森林。我捡到她的时候，她浑身是血――其他人的血，她趴在草地上，看起来奄奄一息。”

　　那时候，雷奥哈德提着柴刀和绳子，哼着歌往森林深处走。他抚摸树的枝干，想找最适合燃烧的过冬的木材。

　　突然，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，像女孩的声音。于是他停住脚步，轻轻拨开身侧的灌木，看到有个白衣的姑娘披散着头发，趴在血泊之中。

　　雷奥哈德下意识地向她跑去，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出森林。

　　“海伦娜喜欢笑。”雷奥哈德低下头，嘴角勾起幸福的弧度，“自从我救了她，她便对我笑。”

　　“她不会干粗活，我也不叫她干。她喜欢秋天的枫叶，夏天的森林，喜欢雨后的蘑菇，喜欢鲜艳的花朵。”

　　“海伦娜拉着我，去那些我已经去厌了的地方，像山林，小溪。她喜欢哼着一首我不曾听过的歌，蹦蹦跳跳的跑进森林。她总能发现很多很多不同的东西，她拿着紫色的浆果和一捧怀的鲜花，笑着，像太阳一样，她说，‘雷奥哈德，我美不美啊？’”

　　海伦娜当然美。

　　她是雷奥哈德眼中最美丽的女孩。

　　海伦娜是朴素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圣女，是天使给这个平凡忠厚的男人的吻。

　　雷奥哈德尝试着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。但她往往会刻意的避开那些话题，顽皮地跑向那些她所好奇的地方。但雷奥哈德知道海伦娜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。

　　海伦娜是那样的精致漂亮，她纯洁善良，能同村中的孩子打成一片。她就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花，对于它们惊奇万分。她无拘无束，清晨起来摘野花做花环，送给邻居的童孩，送给雷奥哈德。

　　黄昏时分，雷奥哈德背着柴回家，看到海伦娜身着白裙站在屋前微笑。他狐疑地走上前，听着海伦娜哼着那首歌，一瞬间有些朦胧的幻觉似的。蓦地，海伦娜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
　　“辛苦你了，雷奥哈德！”她将背后的花环带在雷奥哈德头上。

　　“海伦娜……”雷奥哈德愣了片刻，无奈的微笑，“谢谢你，我的姑娘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！雷奥哈德！我好喜欢这里啊！”海伦娜放开雷奥哈德，向外冲去。她踩上碧绿的草地，旋转了几圈，裙子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。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我好想好想一直呆在这里啊！和你一起！”

　　晚霞将女孩的金发渡上一层暖橘色，海伦娜的微笑在暖和的余光中晕染开来。

　　雷奥哈德就像喝了酒一样，醉在海伦娜天真浪漫的笑容之中，醉在她肆无忌惮的快乐之中。

　　“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，我想娶她，仅管我知道，也许我不一定配得上她。”雷奥哈德猛灌一口酒，呼出一口气，晃晃酒瓶，里面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滴。

　　“还有吗？酒。”雷奥哈德将瓶子一扔，看向男孩。

　　金发男孩点点头，走到一旁去又扔了一瓶给雷奥哈德。

　　“你没有娶她吗？”金发男孩问。

　　雷奥哈德摇了摇头。

　　“村里的男人都配不上她，我也是。”雷奥哈德笑了，他又开始摇头，“但村里的男人多少都对海伦娜动过心。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对海伦娜做什么的。”

　　自从遇见海伦娜，雷奥哈德就成了村里有名的“疯子”。

　　只要是有辱海伦娜名誉的行为，他都会扑上去拼命。

　　雷奥哈德的身板不大，但力气却超乎人的想象。他灵活，战斗力强，为了身后的那个姑娘，他愿意用生命去捍卫她应有的尊严。

　　没人想闹出人命，更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而白白挨打，仅管那是个美丽无比的女人。

　　海伦娜不怕他们打架，她就站在一旁，默默的拿起什么坚硬的物什，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想冲上来掺合一笔似的。

　　她只会拿起纱布给雷奥哈德包扎，微笑着哼着那首雷奥哈德从来没有听过的歌，哄他入睡，感谢他为她的尊严而战。

　　“谢谢你，雷奥哈德。”

　　她说。

　　

　　“我从来没有碰过她。”雷奥哈德说，“她是个圣洁的女孩，我不愿意玷污她。但我的心告诉我我想娶她。”

　　“于是……当我接到征兵令的时候，我和她闲扯着，扯到敌国有个和她同名的女战神，扯到那个女战神有多美。海伦娜不高兴了，她让我说，她才是最美的女孩。我当然认啊……她的确是最美的女孩。不过我没有丧失我最后的勇气，我问她，海伦娜，我想娶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孩，等我胜利归来，你愿意嫁给我吗？”

　　“她怔了一会，然后笑了，笑得很灿烂，很美……恕我愚钝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笑容。”

　　“海伦娜说好。她说好。”

　　“她为我唱了一首歌，是那首她常常哼给我听的歌。”

　　“她唱出歌词了，那一次。”

　　雷奥哈德抬头盯着月亮，轻轻开口。

　　“我想到那神秘的远方，踏过无数鲜血淋漓的景象。

　　我想为祖国战斗不惜一切代价，我想重回雪国遇见我的姑娘。

　　等到我胜利归来的那一天，我将携着深谷的鲜花来娶她。”

　　金发男孩静静的看着雷奥哈德，他突然开口，“雷奥哈德，你知道吗，你的国家是不会下雪的。”

　　雷奥哈德转头看着金发男孩，沉默片刻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…”

　　他茫然的看着他。

　　“我当然不知道……”

　　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　　“对……不知道……”

　　

　　雷奥哈德站起身，拿着酒瓶，咕噜咕噜又灌了几口。

　　“我记得我上了战场……”

　　“我记得我的脚踏过了无数人的鲜血……”

　　“我记得我的国家的青草是如何在我的脚下掠过，渐渐成为荒芜，成为血红色的霜雪。”

　　“我记得满天的白雪，我记得敌国的宫殿……”

　　酒瓶突然摔到地上，粉身碎骨。

　　雷奥哈德一屁股跌坐下去。

　　当年他意气风发，看到敌国的宫殿之时，想到的是海伦娜。

　　你看，海伦娜，等我将这里踏平，我便会携着深谷的鲜花去娶你。

　　娶你，我的姑娘，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。

　　他低头，虔诚的祈祷。

　　“哎――雷奥哈德，你知道吗，这个宫殿里住着女战神。”

　　“女战神？”

　　“对，女战神，而且啊……还是皇后！据说她被国王看上后便不再出战了，住在宫殿里。”战友一把揽过雷奥哈德的肩，“而且，有人说她长得可美了……肯定比你说的那个海伦娜美！”

　　“胡说八道！”雷奥哈德一把拍开对方，去擦拭自己的刀剑了。

　　“唉，生气啦？”

　　“海伦娜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。”雷奥哈德望着剑，剑面光滑，照映出他的脸。

　　仿佛看到温暖的阳光，少女洁白的裙子，和那个大大的拥抱。

　　是整个世界的温柔。

　　“可是有见过女战神的人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。”战友不死心的过来开他的玩笑。

　　“虽然那位在最后一场战役后被国王直接秘密召回王宫，从此成为皇后不再出现在他人面前，但她的容貌是母庸置疑的。”

　　雷奥哈德便当听听八卦，只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便罢。

　　大军杀进宫殿，直直的打进深处。

　　雷奥哈德半途意外脱离队伍，离开了冲向国王寝宫的大部队。

　　他无奈之下挤到窗边，打算再次冲过去。

　　突然，他看到有一辆马车偷偷的向外跑去！

　　雷奥哈德迅速转身下城，一到附近就发射了信号弹。

　　他向马车靠近。

　　如果这辆马车中是国王的话，那么皇后也会在那里。

　　他迅速冲上前。

　　说实话，他很想知道，那个皇后，那个女战神，到底是怎样的容貌才会被人认为最美。

　　毕竟海伦娜才是最美的。

　　他硬生生砍裂马车的门窗，看见座位上老态龙钟的国王，和迅速反应过来，拿起剑指向他的身着盔甲的女人。

　　他看见女人的动作顿了顿，看见她杂乱的金发间那张如花似玉的容颜。

　　她真美。

　　是温暖的阳光，是森林里的鲜花，是动听的歌谣。

　　是海伦娜的，熟悉的美。

　　是海伦娜。

　　那个女人，那个敌国女战神，是海伦娜！

　　“雷奥……哈德。”海伦娜站在他面前，生硬而尴尬的扯出一个微笑。

　　“……海伦娜？”雷奥哈德站在原地，如五雷轰顶。他的心像被攥住一般，紧得发疼，“你不是海伦娜吧！”

　　海伦娜看着他，握紧手中的剑。

　　“我是海伦娜……”

　　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？”

　　海伦娜向他露出一个苦笑，她轻轻开口，“我是祖国的女战神，最后一次战役被敌军追杀，逃到森林才为止。我遇见了你……雷奥哈德。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，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。我好想就那样一直下去啊……我好希望时间静止啊……”

　　“但我是海伦娜啊，作为你的敌国的女战神，我肩负我祖国的使命。我回来啦，我是雪国的鹰……”眼泪在寒风中被摧残打碎，海伦娜的鼻头红红的，像森林红色的浆果。

　　“对不起，为了祖国，为了我的责任，我要将国王保护到底……雷奥哈德，挥起你的剑吧。”

　　“我有承担在肩上的东西，它叫责任，它叫祖国。”

　　远处传来援军的马蹄声。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我已经到了死路了，我不愿意向你拔剑。但我要誓死守卫祖国的王。向我挥剑吧，雷奥阿德，这也许便是宿命。”

　　雷奥哈德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他还处在那种震惊之中。他想起了那首歌。

　　他想起了和她生活的种种无比明显的破绽。

　　有些东西啊。遇见就是错误。

　　“我……我怎么可能对你出手。”雷奥哈德看着她，笑了，眼泪顺着他因为笑容而皱起的脸上滑下，“我不可能对你出手啊，海伦娜。”

　　“海伦娜，等我凯旋归来，你还能嫁给我吗？”

　　“我要怎么办呢……雷奥哈德？如果你愿意娶一具尸体，我将不会因此悔恨。”海伦娜举起她的剑，抵在自己的脖颈前，“我不能放弃国家，也不愿意让你为难。”

　　“如果你不愿意对我下手，我也只能自刎谢罪。”

　　“对不起，是我骗了你。”

　　我啊，到底配不上你，护了祖国，便负了你。跟了你，便负了祖国。

　　海伦娜唱起那首歌的最后两句。

　　“等到你胜利归来的那一天，你将携着深谷的鲜花来娶我。”

　　她不顾那国王凄惨的哀嚎，剑锋一闪，红花开遍。

　　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我好想好想一直呆在这里啊！和你一起！”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吗？”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雷奥哈德！”

　　雷奥哈德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。他看着那如花的少女倒下的身影，麻木的挥起剑，刺向敌国的国王。

　　“……海伦娜。”

　　“等我凯旋归来的那一天，我将……携着深谷的鲜花来娶你。”

　　他转身跪坐下来，抱着那具尸体，“海伦娜，你愿意嫁给我吗？”

　　“你愿意……嫁给我吗？”

　

　　

　　雷奥哈德木木地坐在那里，他看着月亮，似乎在想着什么，但他什么也没说。

　　“我姐姐说，如果她死了，她的未婚夫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。她给他写了信，想让我给他。”金发男孩突然开口。

　　雷奥哈德看向他。

　　“雷奥哈德，等我们胜利归来，你想做什么事？”金发男孩犹豫了一下，转移话题。

　　“我要回去啊，我要回家，娶我的海伦娜。”雷奥哈德露出温柔的微笑，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过。

　　“……嗯。”

　　“海伦娜会给我一个拥抱的。”

　　“……嗯。”

　　金发男孩叹了一口气，他把攥在手上的信件收进衣兜，站了起来。

　　“祝你能实现这些东西。雷奥哈德。”金发男孩向他鞠了一躬。

　　“来日方长，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。”金发男孩突然这么说。他往外走，消失在人海之中。

　　“……海伦娜。”雷奥哈德没有去追，他伸手去探那人影，微笑挂在脸上。

　　“海伦娜……”雷奥哈德低下头，无声的哭泣。

　　“等我凯旋归来的那一天，我将携着深谷的鲜花来娶你。”

　　

　　【The end】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　　文/云下鬼（玖魂）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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